在鄂尔多斯“森林公园”的一角，散落着沟壑、农舍和营养不良的松柏。摄影/赵翔

鄂尔多斯森林公园15年未完工；

一个富商的土地生意

文/赵翔

发表于《中国新闻周刊》2021年10月25日第1017期。

身高近2米，体重300斤——这是鄂尔多斯富商郝给初次见面的人留下的最深印象。

2021年8月20日，包头市公安局发布通报称，包头市扫黑办成立的“5.15专案组”打掉以郝为首的盘踞内蒙古鄂尔多斯市多年的涉嫌犯罪团伙，抓获犯罪人员12名。8月18日，郝被包头市检察院批准逮捕。

郝张昂。

据包头市公安局通报，郝团伙以一级土地开发企业的名义从政府取得土地使用权，然后将土地使用权非法转让、高价转卖给房地产开发商，在非法转让、倒卖土地过程中谋取非法利益。涉嫌非法转让、倒卖土地使用权等违法犯罪行为，涉案地区主要包括鄂尔多斯、巴彦淖尔、通辽、呼和浩特等地。

在鄂尔多斯，郝是有名的房地产商人。《中国新闻周刊》走访鄂尔多斯了解到，郝团伙被抓与鄂尔多斯森林公园项目有直接关系，该项目已烂尾多年。2006年，鄂尔多斯市东胜区政府与郝实际控制的内蒙古万宇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签订森林公园开发协议，由该公司开发森林公园。作为交换，万宇叶嘉得到了8000亩建设用地。然而，15年过去了，森林公园仍未建成，万宇叶嘉在接下工程后，在过去几年将建设用地转让给了数十家企业。于是，郝的生意越做越大，连他的“森林公园模式”也在全国遍地开花。

没有开发资质的房地产商人

郝，鄂尔多斯人，1962年出生于乌兰镇一个普通工人家庭。1980年读完高中后参军，定居在北京空军事后勤学院家属楼。参军后不久，郝参军下海经商。他的一位海南下属回忆说，郝曾在酒桌上谈到，他的“第一桶金”是上世纪90年代初在海南“炒楼花”赚来的。“海南楼市崩盘前，他得到消息，转手项目后脱身。他甚至笑称接手他项目的人是‘接管人’”。

2006年前后，郝看到了家乡鄂尔多斯房地产的巨大商机，以“京老板”的身份回到鄂尔多斯。当时以煤炭为支柱产业的鄂尔多斯，城市化势头迅猛，当地各部门都在积极招商引资。时任鄂尔多斯东胜区国土局征地股股长的吴添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郝来找政府洽谈合作时，曾透露在东胜区投资10亿元。“当时政府内部有议论，说郝是北京来的大老板。”

2006年8月8日，郝在鄂尔多斯注册成立万宇叶嘉，注册资金7000万元。2006年11月7日，万宇叶嘉与鄂尔多斯市东胜区政府签订森林公园开发协议，东胜区政府将位于东胜区南环线以北、三台济川以东、纺织街以南、铜川路以西的17.9平方公里、近2.7万亩地块移交给万宇叶嘉开发。根据协议，万宇叶嘉将在5年内完成森林公园的建设，承担建设期间的征地补偿和安置费用，并承担森林公园内的基础设施和6条道路建设，投资不低于每平方米80元。基于以上条件，万宇叶嘉可在园区选择5000亩建设用地。

吴添介绍，这种用基础设施换建设用地的业务在鄂尔多斯并非孤例。以东胜区最大的房地产公司郑万地产为例。东胜区整个铁西地区的基础设施和旧改由郑万地产经营，政府用建设用地“埋单”。

由于没有房地产开发资质，2008年，郝引进南京金鹰国际集团有限公司，持有万裕30%的股份。2008年5月8日，金鹰国际作为大股东牵头成立内蒙古金鹰万家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并于同月与东胜区政府、万宇叶嘉签订三方协议，约定前期协议中的部分开发和旧改项目由具有房地产资质的金鹰万家履行。

《森林公园开发协议》签订后，截至2010年7月8日，东胜区政府与万宇叶嘉先后签订了9份补充协议，完善森林公园项目。通过9个补充协议，万宇叶嘉森林公园的建设用地从5000亩增加到8000亩。

鄂尔多斯东胜区地图上标注的“东胜森林公园”。

且双方约定东胜区政府必须让万宇叶嘉以成本价出让土地，出让金在一个月内返还给万宇叶嘉作为征地、园区建设等相关费用及垫付收入；东区政府同意万宇叶嘉参与旧城改造，享受森林公园开发土地出让金返还同等政策；东胜区组织的区域内每一块土地的招标、拍卖、出让，万宇叶嘉都必须参加。如无竞争对手以更高价格竞买拍卖该地块，万宇叶嘉须以底价出让该地块，拍卖款按上述约定返还；东区政府不得批准任何单位和个人在森林公园规划范围内征地建设，坚决制止万宇叶嘉森林公园和旧城改造区出现任何新的建设项目。

文件显示，当时分管土地的东胜区副区长韩光远在前述开发协议及补充协议上签字盖章。据《中国新闻周刊》报道，2012年，国土资源部通报，韩光远因参与东胜区政府违法征地案，受到鄂尔多斯纪检监察机关的严厉处分。韩光远没多久就离开了副区长的岗位，成了一所职业技术学院的院长、党委书记。他现在已经退休了。10月8日，韩光远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签字盖章不是他能决定的。《补充协议》的所有决定都经过东胜区政府相关会议讨论，他只是执行。

东胜区政府在协议层面给予的自由度，为郝接下来的动作提供了便利。

土地倒卖现象频发。

2019年7月，福建某房地产公司因从万宇叶嘉购买的土地未按约定提交净地，向鄂尔多斯仲裁委提起仲裁。这起仲裁案的法律文书揭开了郝倒卖土地生意的一角。

2010年1月，双方签订协议，万宇叶嘉以鄂尔多斯市政府委托的一级土地开发企业的名义，将森林公园内650亩建设用地以每亩150万元的价格出售给F公司，共计约10亿元，并保证F公司可根据规划将项目划分为若干地块，每块地块独立办理土地使用证；f公司以每亩不超过150万元的“土地款”竞得该项目地块的土地使用权，其中包括每亩上交土地管理部门的土地出让金35万元，其余以每亩115万元的价格支付给万宇叶嘉。

协议签订后，F公司将以每亩115万元的价格向万宇叶嘉支付“土地预付款”。万宇叶嘉还保证，如果土地出让金在招拍挂中超过每亩35万元，万宇叶嘉将退还超出部分。

在万宇叶嘉的安排下，F公司参加了东胜区自然资源局组织的土地招拍挂，并按协议约定以每亩35万元的价格支付了土地出让金。

然而，在那之后，万宇·叶嘉无法提供土地。协议原约定万宇叶嘉负责征地补偿、拆迁安置、三通一平等。，并于2010年8月1日将净地交付给F公司。然而，万宇·叶嘉未能按时提供干净的土地。买地花了10亿，导致F公司没有资金进行三通一平，项目搁置。

在仲裁中，F公司认为万宇叶嘉非法出售国有土地使用权，合同无效。万宇·叶嘉认为双方是法律契约关系。2020年10月23日，鄂尔多斯仲裁委员会作出裁决，支持万宇叶嘉的诉讼请求。10月9日，F公司负责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问题至今未解决，公司已退出鄂尔多斯市场。

一位熟悉当地情况的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鄂尔多斯是典型的人情社会，就像生意上的融资通常是熟人之间的民间借贷。在森林公园项目中，存在纠纷，像f公司这样选择司法解决的并不多见。

在郝被抓之前，鄂尔多斯市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一直期待其与万宇之间的纠纷能够通过协调解决。

2008年6月11日，叶晚公司与万宇叶嘉签订了土地转让协议。万宇叶嘉以每亩50万元的价格将位于东胜区纺织街以北的74.46亩总用地，即森林公园项目D-2地块转让给叶晚公司，以确保土地使用证等相关手续由叶晚公司办理。

叶晚公司相关负责人沈山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每亩50万的价格，其实是合作后的降价。合作之初，万宇叶嘉承诺将土地“三通一平”以每亩300万元的价格转让给叶晚公司，叶晚公司支付8000万元定金。后来由于拆迁遇到困难，万宇叶嘉无法交付净地，万宇叶嘉与叶晚公司重新签订协议，将地价降至每亩50万元。

万宇叶嘉的土地拆迁总是不顺利。据沈山介绍，主要原因是拆迁户要价越来越高，“企业拿不出征地补偿款”。前述东胜区国土局征地股退休官员吴添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随着时间的推移，森林公园的拆迁难度越来越大，最终完成的土地约1000亩，仅占整个项目总面积的3%左右。

在与万宇叶嘉的合作中，沈山还发现，2008年8月28日，万宇叶嘉取得了D-2土地证，同一天，金鹰万家也取得了D-2土地证。沈山回忆说，经过万宇叶嘉和政府的多年调解，D-2地块最终归叶晚公司所有。叶晚公司前后在该项目上花费了约2亿元，最终于2020年开工建设。工程虽然开工了，但容积率又出了问题。沈介绍，将土地卖给公司时，约定容积率为4。现在政府部门认为这不符合规定，叶晚公司需要为此向政府部门缴纳约3000万元的土地款。

“郝张昂告诉我们，他可以帮我们协调容积率。现在他被抓了，我们也无能为力。”沈山说。

鄂尔多斯“森林公园”公交站牌。本版摄影/赵翔

林业项目创造的“富人”

不止叶晚公司和F公司从万裕叶嘉购买了森林公园的土地。据沈山介绍，目前已有约20家企业从万裕叶嘉手中购买了土地，这使得豪张昂的生意越做越大。

2010年5月18日，由郝实际控制的万宇城市建设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成立，注册资本1.5亿元，郝持股95%，副总裁持股5%。一份宣传材料显示，2011年，该集团房地产开发面积约73万平方米，竣工30万平方米，回款14亿元。这份宣传材料还提到了一个“三年计划”:计划到2013年，开发面积达到150万平方米，销售收入增至75亿元，“将公司打造成为内蒙古乃至全国一流的房地产公司。”

金鹰万家的一名员工回忆说，万宇·叶嘉曾经在东胜区天佑大厦10楼工作。2010年前后，东胜区团结路又建了一座万宇叶嘉大厦，作为集团总部。一位去过万宇叶嘉大厦的企业主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给他印象最深的是一楼的大堂，天花板很高，装修以金色调为主。它看起来非常豪华。在万宇叶嘉大厦，有一部独立电梯通往万家集团的楼上办公区。如果外人要乘坐电梯进入办公区，需要楼上的安保人员进行远程控制。

随着生意越做越大，郝的野心不再满足于鄂尔多斯的一隅。万宇叶嘉城市建设投资集团在内蒙古设有六个分公司，土地储备2万亩。其产业遍布乌海、巴彦淖尔、呼和浩特等地，包括五星级度假酒店、高档别墅、高层住宅小区等。鄂尔多斯的一位官员曾经参观过巴彦淖尔市临河区的万宇叶嘉项目。他还记得万宇·叶嘉为临河区修建的一座桥。“我们看到的时候都很惊讶。这座桥太美了”。

这位官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与鄂尔多斯的森林公园项目一样，巴彦淖尔市的这座桥也是郝为获得相应建设用地而进行的基础设施投资。"郝为了顺利拿到建设用地，在城市建设上从来不吝啬."这位官员说。

北京万伟信息技术有限公司成立于2001年2月，公司法人代表为郝之侄石，郝之妻孟持有74%股份，***遥感应用研究所持有11%股份。2011年至2013年担任北京郭尧总经理的陈凯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北京郭尧的主要业务是遥感测绘。那些年，他经常跟着郝到内蒙古等中西部地区出差，谈与地方政府的合作。作为技术员，他一方面充当了郝的“站台”；另一方面，也可以从地方政府获得土地测绘项目。

陈凯说更像一家房地产公司，因为不懂遥感技术。”但郝对的科技情有独钟。当时郝说房地产没前途，要搞科技。”

郝的《科技新故事》

大约从2014年开始，郝张昂大举进军科技行业。

上市公司沈阳宋新机器人自动化股份有限公司2020年财报显示，宋新机器人投资有限公司由沈阳宋新、北京万宇叶嘉房地产投资有限公司、华诚新联科技有限公司于2014年4月17日共同出资设立，注册资本1亿元，其中约定沈阳宋新出资3700万元，直接持股37%。

郝是机器人投资公司的总裁，曲道奎是沈阳宋新的创始人兼总裁，是机器人投资公司的董事长。机器人投资公司自称“优秀智能产业投资运营商”，以沈阳宋新的名义，在全国各地跑马圈地，建设宋新机器人产业园。

机器人投资公司的员工张海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机器人投资公司向当地政府索要土地时，郝会出面谈判。公司目前拥有六个工业园区，分别是安徽阜阳、湖南新乡、湖南湘潭、江苏张家界、江苏扬州和辽宁沈阳。由于大多位于三线城市郊区，投资情况不是很理想。张海说，郝通过各种工业园区项目拿走建设用地，然后转卖给他人，就像“遍地开花”的鄂尔多斯森林公园模式。

机器人投资公司的净利润很高。沈阳宋新2020年财报显示，截至报告期末，机器人投资公司总资产约17.2亿元，净利润约2.3亿元，较上年同期增长约103%。

在机器人投资公司工作期间，张海说他从未听郝提起过他在内蒙古的过去，他对郝的印象是努力工作。“私底下我们经常说他的大老板还这么努力。如果我们有这么多钱，我们早就去玩了。”张海说。

郝在北京机器人投资公司的办公室里有一张床。他平时不回家，吃住都在公司。张海回忆说，尽管是新年，郝还在办公室。“他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喜欢女人。他生活节俭，在食堂吃饭。”张海说。

“受害老板”到处抱怨。

10月11日，《中国新闻周刊》从接近警方的人士处获悉，郝案已进入审查起诉阶段。在警方抓获的12名郝团伙中，部分人员因证据不足已被解除刑事强制措施。目前，北京、内蒙古等地警方正在补充证据。

据公司负责人沈山介绍，郝被捕的主要原因是森林公园项目。在他看来，在该项目中买地的“受害”老板频繁维权，是郝被抓的最直接原因。在与豪的合作中，很多老板都遇到了无法拆迁或交付干净土地的情况。”每次发生这种事，总是说他会帮郝想办法。他拖得太久了，直到我们走投无路，到处抱怨。”

沈山回忆，早在2020年底，审计部门就委托审计事务所到其公司了解森林公园项目情况，收集郝非法倒卖土地的证据。盛区自然资源管理局很配合，把森林公园项目的所有文件都交给了审计部门。沈形容这些文件堆积如山。“当时他们拿走了很多箱子。”2021年上半年，有包头市公安局的侦查员向他询问情况。“他们长期住在鄂尔多斯，找了很多受害者的老板了解情况”。

《中国新闻周刊》了解到，郝的被捕与内蒙古近年来的反腐风暴有关。曾在工作的陈凯告诉《中国新闻周刊》，2018年因**、受贿、非法转让土地使用权被调查的内蒙古国土资源厅原副巡视员温建华与郝关系密切。文建华曾任鄂尔多斯市国土局局长，在呼和浩特市国土部门任职期间，与北京郭尧有多次接触。“文建华通常来北京，郝在五星级酒店接待她。我陪她，用餐档次很高。”陈凯回忆道。

郝被抓后，鄂尔多斯森林公园项目的美好蓝图还停留在“纸上”。东胜区规划局2007年9月作出的一份规划文件显示，森林公园的规划方向是打造由高档住宅区、野生动物园、内蒙古草原组成的生态园林城市地标，被认为是鄂尔多斯的“生态绿肺”。

10月2日，《中国新闻周刊》探访森林公园。位于鄂尔多斯东南部，紧挨着市区，其北侧是东胜区的繁华地带。记者在现场看到，几条不知名的道路环绕着森林公园，公园地面上茂密的松柏因营养不良大多不足一人高。一些分散的农民靠开农家乐为生，一些烂尾楼孤零零地矗立在寒风中。路边一块褪色的“森林公园”公交站牌，似乎在告诉人们，这个项目曾经存在过。